怎样挽救孩子,成了刘桂芳 (化名)的心事。从医院回来后,几天里她吃不下任何东西。两个孩子全然不知刘桂芳的忧虑,依旧快乐地在她身边喊叫着。当地爆发“铅中毒事件”后,刘桂芳从广东连夜赶回,等到的是两张标为“375”的检测报告单。这表明两个孩子血铅含量超标达375.987微克/升,已是重度铅中毒。
在湖南省武冈市司马冲镇勒石村,并不是只有刘桂芳才拿到这样的检测报告单。全村近半数以上的孩子都被测出了铅超标,“铅中毒”、“检测”迅速成为当地最热门词汇。
8月18日,湖南武冈的“血铅事件”被媒体披露,当地血铅超标者达数千人,其中很多是孩子。初步认定是文坪镇的一家锰加工厂未经环评,违法生产所致,但是具体原因有待进一步查实。
在爆发的“血铅事件”中,武冈市文坪镇成了媒体的焦点,司马冲镇则一度被忽略。对于该镇的“灾情”,当地政府不仅处理得相当低调,还劝告村民们不要乱讲话。
检测
“人命关天,凭啥不让说?”刘桂芳说,一辈子就为了孩子,孩子没了盼头也就没有了。
刘桂芳一家6口人,夫妻俩常年在外打工。两口子收入不多,日子过得节俭,但对孩子却丝毫不吝啬,有什么最新的玩具,都会给买上,等放假回村带给孩子。
8月17日,在广东打工的刘桂芳看到新闻,得知武冈市文坪镇横江村因为锰矿厂污染千余名孩子血铅超标。她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。
“饭当时就吃不下了”,刘桂芳说。因为她清楚自己所在的司马冲镇里的工厂比文坪的还要多,离家不远处的边上就有家铁厂。
次日清晨,夫妻俩急忙向工头请了假,搭乘最早的班车回到了司马冲,随身带着的是给孩子新买的变形金刚。
回到家后,“他们活蹦乱跳的,我压根不敢相信会中毒。”刘桂芳说,即便如此,她还是带孩子去做了检查。
很多人都不在当地检测,有的去广西,还有的去广州、上海。和丈夫商量后,刘桂芳决定去广西检测。刘桂芳认为,当地的医院肯定不会检测出什么结果。另外,武冈的检测设备才3台,每天检测的人太多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。
8月20日,在花费300元检测费后,桂林市龙进县人民医院出具了检测报告,两个孩子血铅含量超标达375.987微克/升。检测的结果让刘桂芳难以接受,腿一软,差点昏过去。一旁医生赶忙将她扶起,同情地说,武冈的吧,你这个结果还不是最差的。
出医院门的时候,刘桂芳碰到了同村的黄再礼(化名),他也带孩子来检测,结果是366.955微克/升。与刘桂芳不同的是,黄再礼本人也中毒了,血铅含量为535.102微克/升。
“今年以来,每个月都会有一周拉稀,全身无力,而且老想睡。”黄再礼说,原来是中毒了。
愤怒、忐忑不安的情绪逐渐弥漫了整个司马冲。村民们开始顿悟村里的厂原来是有害的,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将孩子送往外地检测,检测回来的村民都一脸的愤怒。
大量的村民将孩子送往外地检测,引起了政府的注意。为控制事态进一步扩大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,当地政府开始上门做村民的思想工作。
“我们问政府咋回事,但人人都推。”江姐村王虎(化名)说,他们只强调说铅中毒没事,别乱跑,家里可以检。
“我们最关心的是孩子的未来,到底会不会留下后遗症。”刘桂芳说,村里都在传这个会影响孩子的发育,甚至以后的生育。
在反映无果的情况下,愤怒的村民开始有过激的行为。之后,当地政府向村民保证,一周之内将把所有问题解决。[page]
被关闭的工厂
出事的工厂名为武冈市精炼锰加工厂,这家始建于2000年的工厂,在当地百姓的眼里有着深厚的背景,与政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黄再礼说,老板刘忠武在当地是个很横的主儿,在武冈没有不知道的。
锰加工厂位于横江村与双江村交界的地方,一座占地面积不到2000平方米的厂区。厂门上方贴着“招财进宝”4个大字,周围没有任何厂牌或厂名,院内堆积着大量矿石和废渣。四柱冲天的烟囱已经停止了冒烟,大门处附近,张贴着武冈市环保局开具的“关于对我市冶炼企业实施停产整治的通知”。
文坪镇横江村一名村民说,一到下雨天这些堆积在厂内外的矿石就会汇集成“黑水河”流进农田,庄稼因此变得枯萎。平时工厂开工的时候,刺鼻的浓烟更是难以忍受。该村民表示,此前曾就农田污染问题向有关部门投诉并请求过赔偿,但刘老板让他们找环保局,此事从此没了下文。
官方公开资料显示,这家工厂于2008年3月开工建设,5月投资试运行,但试运行的时候并没有通过环评。2008年3月,武冈市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对其进行了行政处罚,并要求其申办环评手续。同年11月,在屡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,武冈市环保局责令该厂停止生产,限期补办审批手续,但该厂并未理会,又继续生产1个月至今,其间武冈市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曾多次到现场调查处理,并进行监测。
武冈市政府办副主任曾昭训介绍说,这家工厂原址在龙溪镇,由于环保原因,该厂一直处于停建状态。2008年搬至文坪镇,主要使用洗铁锰粉、电解锰或锰原矿、生石灰为原材料,设计年生产能力为15000吨。
“该厂兴建了配套的污染治理设施,可期间并没有办理环评。至于为什么没有停产,怎么立项、建起来的问题较为复杂。”但曾昭训表示,可以肯定精炼锰加工厂是属于违规建设、违法生产的非法企业。
冶炼厂在每个镇都有不少。比如司马冲镇今年又新开了两家冶炼厂,一家离镇街500米左右,一家离镇街2000米左右,两家都还没有取名。仅镇街附近就集聚了4家冶炼厂,7个高炉。
“冶炼厂不断排泄废气、污水,田里的禾苗、河沟里的鱼和虾早都死光了,连泥鳅都没有了”,村里的井水也受到污染。黄再礼说,由于多年来井水已不能饮用,镇里就架了一个单独的管道,从附近的大圳坝水库引水供村民们吃用。
“血铅事件”后,司马冲镇上开了四五年的武冈市锰业公司的4个高炉也已停产,另外的大圳制管厂、勒石铁合金厂、金泰铁厂三家从8月12日起被通知停业整顿。
“要不是这次事情闹大了,关停这些工程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。”
2009年8月27日凌晨4点50,仓惶出逃的刘忠武向武冈市公安局自首。与此同时,武冈市环保局副局长戴文名、原文坪镇国土所所长左新文、文坪镇横江村党支部书记刘丛治因违纪问题遭免职,并被立案调查。武冈市环保局环境管理股股长、人秘股股长等3人也被立案调查,而由武冈市纪委和检察院成立的联合调查小组也依法传唤了6名涉案人员和8名相关人员。
政府与民众
铅是人体惟一不需要的微量元素,它是一种稳定的不可降解的污染物,在环境中可长期积累。
武冈市人民医院一名医生透露,铅可通过血液进入脑组织,损害小脑及大脑皮层,干扰代谢活动,使营养物质与氧气供应不足,引起脑小毛细血管内皮层细胞肿胀,进而发展成为弥漫性脑损伤。积蓄的铅能阻碍血细胞的形成,导致人的智力下降,学习、工作成绩低落;蓄积到一定程度时会使人出现精神障碍、噩梦、失眠、头痛等慢性中毒症状;严重者还可有乏力、食欲不振、恶心、腹胀、腹痛或腹泻等。
她表示,现在的铅污染主要来自一些冶炼厂和化工厂,比如说,湖南是有色金属大省,也是冶炼大省,所以湘江流域的重金属污染比较严重,主要表现为铅污染和镉污染。
公开数据显示,仅2007年,湘江流域排放工业废水就达5.67亿吨,生活污水11.19亿吨。尤其是重金属汞、镉、铅、砷等排放量十分突出,湘江重金属污染正一步步威胁着流域附近4000万人口的饮用水安全以及生产安全。
2009年8月21日,黄再礼和刘桂芳等人拿着检测报告找到乡里,希望政府能彻底解决这一问题,但很快就被乡里驳回。
刘桂芳说,乡里告诉她这没什么问题,别大惊小怪。 [page]
曾昭训表示,对于精炼锰加工厂方圆5平方公里内的14岁以下儿童已经进行免费检测。截至18日,累计检测1958名,检测结果正常521人,疑似超标1354人,已复查86人,复检确诊100-199微克/升38人,200-249微克/升的28人,250-380微克/升的17人,所有人员没有明显中毒症状,进一步情况需要等复查工作筛查完后,再统一组织复查。
“我们本着生命高于一切和谁污染、谁负责赔偿;谁遭受污染、谁得到赔偿的原则,对超标儿童进行复检,”曾昭训说,目前已经组织17名血铅含量在250微克/升以上的儿童到湖南省劳务所进行驱铅。但对于司马冲镇的情况,曾表示,由于目前没有确定污染源,只能先缓缓,但一定是遵守原则的。
“这个明显是要掩盖事实,”一名知情人士透露,政府此举是不希望扩大影响,对于司马冲来说,越少媒体来越好,毕竟利益纠葛太复杂。
曾昭训说,针对那些超标儿童具体赔偿办法是每人150元,100-199微克/升补偿3个月,200-249微克/升补5个月,250微克/升以上的免费做驱铅实验,住院治疗。呈阴性的补偿8个月,阳性的免费住院治疗,大人陪护每天补偿务工费40元。其间的吃住,都由政府统一负责。
8月27日,刘桂芳打电话说,刘忠武抓到了,可我的孩子怎么办?谁来挽救?谁能保证他们未来不会有后遗症?
“给我多少钱都不换孩子的健康。”刘桂芳说,一个刘忠武抓到了,武冈还有很多刘忠武,到时候又该怎么解决。
“上网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吗?”
次中心城市
武冈市位于湖南省西南部,处在邵阳市西南五县市中心,素有黔巫要地之称。全市总面积达1549平方公里,拥有19个乡、镇、街道办事处,人口75万。由于常年交通上的阻碍,城市发展一度停滞不前,而资金投入不足更成为该市基础设施建设的一大瓶颈。
支撑武冈发展的有三大产业,一、煤炭业;二、建材业;三、农副业。仅去年煤炭业就上缴利税7900万,占全市财政收入的近三分之一,是武冈的支柱产业。
在武冈,出名的是文坪的煤炭和司马冲的加工厂。
对资金的渴望使得这个城市的煤炭行业和冶炼企业开始迅猛发展。据了解,武冈市范围内共有8家冶炼企业,2个国有煤矿、1个煤供站、34个乡镇煤矿。主要分布在司马冲、文坪、头堂3个镇,其中司马冲镇最多。
为吸引资金招商投资,武冈市政府还开出了一系列的优惠条件,从土地到税金的出让返还等都做出了极大让步。
据湖南在线报道,当地执政者要求武冈市大胆解放思想,转变观念,放胆融资,力争以大手笔融资投资推进“次中心城市”的跨越发展。
血铅事件的发生正值武冈的转型期,不少当地官员都认为这个事件将导致武冈的发展后退五年。
湖南武冈市副市长雷章林说,血铅事件对当地的招商引资会产生局部的影响,短期内可能会有,但不会很大。未来的武冈将按照“龙头企业拉动、配套企业跟进、产业集群发展”的思路,壮大能源、建材、医药、电子等优势产业,大力发展农产品[11.19 3.61%]尤其特色农产品加工业,打造具有竞争力的产业板块。
而武冈市政府办副主任曾昭训说,中国处于发展时期,多少都会出现点问题,这是阶段性产物,任何地方都会存在。 [page]